要闻:社区更新·展｜上海中大居民区①：致力于社区自治的居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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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一走进中大苑小区，你会有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因为不同于通常小区的绿化，这个1997年建造的农村动迁房小区里的植物，呈现出丰富而繁盛的生长状态，那是一种被悉心呵护，被持续浇灌的状态。而这种状态的背后是一个致力于自治的居委会，一支照料植物的居民志愿者团队“中大花友会” ，以及由植物生发出来的把社区的人们联系在一起的社区自治经验。

“社区更新注意团”的第一场，我们注意了一条会定期聚餐的弄堂——金友里，探讨了居民自组织的可能性；第二场，我们在彭浦镇注意了上海第一例所有加装电梯的小区，探讨了社区协商的可能性；第三场，我们将走进中大居民区，一起探讨居委会作一个自治组织的可能性。

1989年底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城市居民委员会组织法》中，对居委会有这样的定义：“居民委员会是居民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的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

根据这个定义，上海浦东新区浦兴路街道中大居民区党总支书记李秀勤这样理解自己的从业：居委会是一个自治组织，把群众组织起来，培养居民的自治能力，推进社区快速发展；并且，居委会也带有一定行政色彩，要落实党和政府的一点政策。

在这个框架下，李秀勤培养出了一批居民志愿者。比如得到诸多荣誉称号的花友会。她也逐渐总结出社区从业的一点具体做法，经常受邀去其他社区分享经验。

即将去休病假的李秀勤给其他社工交待从业安排。本文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由澎湃信息记者 冯婧 图

李秀勤早年在外企做市场营销和酒店管理。2000年结婚生子后，她用了十年全心全意陪孩子成长。年，她进入社区从业，换了5个社区，从社工做到居民区书记。

年底，大病初愈后，她来到中大居民区。原本领导是让她不要太操劳，换个地方。不过，李秀勤闲不住，看到小区环境差，八个月让小区绿化面积翻了一番。不到三年，中大苑成为各级领导的参观点。今年六月还接待了民政部部长黄树贤。

在我们看来，中大社区的面貌之所以能迅速改变，除了李书记的爱岗敬业，更重要的，是她对居委会作为自治组织的认知。

关于社区从业具体怎么做，澎湃信息总结了李秀勤的一点做法，以下文案根据她的口述整理。

自治三部曲

长时间以来，一点居委会的行政和自治的界限不清晰，越来越多地用行政手段从业，削弱了居民自治的能力和水平。也就是说，居委会替居民把事件都做完了，居民的参与性就不强。如果你让居民来参与自治，却不给居民话语权，就等于是找了一点没有思想的机器人。

现在，大多数人意识到这些问题，开始赋权给居民，包括民主协商制、三会制度等机制。不过，一点居民区书记只是从字面上理解政策，不理解“三会”是革新社会治理的工具。

中大居委会内的墙画。

年，我在洋泾街道的分享会上，提出了自己总结的“自治三部曲”。自治分为三个阶段：破冰、降温、融合。

首先，可以用自治项目激活居民的自治能力，自治金的目的就是破冰。居民可以根据自己的问题和诉求，写自治项目申请书。

随着自治项目的深入，也会出现居民热情过于高涨的情况。居民会觉得，自己什么事件都能做。而且，他们一般认为，自己在为居民做好事，但有时会欠缺考虑。这个时候，就需要给靠党建引领培养自治能力。

为什么要党建引领？因为，社区是公共的，各个人的诉求不同。各个居民可能越来越多是看到自己的好处，不太容易考虑更宏观、越来越多元的视角。比如，有居民在花园的台阶上摔倒蹭破皮，居民不会找花友会，而是找居委会，居委会最后就会把台阶改成坡。

居民在走台阶时摔倒，居委会把台阶改成了坡，图中黄色部位为坡。

其实，降温是为了让自治团队能有更长远的快速发展。这就像教育孩子一样，人生旅途都是坎坷的，不可能没有曲折。

自治的最终目标是融合，就是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融合，还有人和人之间的融合。之前，中大苑动迁房和商品房的物业费差了5分钱，导致两边居民的关系不太和谐，本来两边用围墙隔开，不相往来。虽然有了一个门连通，但是今年下半年，还打算打开另一个围墙，建一个融合门。

其实，自治是为了聚集民心，达成共识，更快更好地推进各项社区从业。在人心涣散的情况下，什么事件都做不好。

居民区书记具体做什么？

居民区书记也被称为“小巷总理”。我们是社区的第一责任人，社区就是我们治理的小国。

居委会的从业人员以前叫居委干部，现在叫社工。可能大多数人还以为居委会里面是阿姨，其实现在的社工年轻化、专业化、职业化。招聘都要求大专以上学历，45岁以下。

中大居民区家门口服务站入口

居委会的空间布局也不一样了。浦东新区在推“家门口”服务体系制度，提供一站式服务。服务清单上有283项，包括七大服务版块：政务服务、法律服务、文化服务、社区管理服务、健康服务、生活服务、党群服务。所以，居委会不再是以前传下来的办公空间，居委服务在转型，要求社工多出去走走。

中大“家门口”服务站平面图，总面积120平米，包括红色港湾、议事厅、群团之家、志愿者之家、舒心阁5间功能型活动场地。居委会的从业人员在共享办公室和首问接待室办公。

居民区书记是基层的多面手，我总结了几点：

1）全科医生

全科医生要懂得望闻问切，从小区的问题找准居民的诉求，然后去对接这些诉求。

比如，我刚到中大苑，看到乱晾晒的现象，到处都是晾衣绳。那证明有很多的晾衣诉求没有满足。剪掉晾衣绳很简单，但留下的是矛盾，剪断的是跟居民的情谊。所以，我们就做了一排晾衣架，下面都用硬质铺装。

中大苑小区改造前的晾衣架。图片来自中大居委

中大苑小区改造后的晾衣架

我还看到，一点老人喜欢坐在墙角晒太阳。我们后来在中心绿地做了两排座椅。座椅后面有挡板，背后用透明亚克力面板封住，做成喇叭形，可以避风。座椅旁边还有个小柜子，可以储物用。这些都是我注意居民的日常活动，和居民信息表达后做的设计。

李秀勤给参观团队介绍改造后的座椅

2）引领者

中大志愿者团队形成了“1+n+x”模式。其中，“1”指红雁党员志愿者团队；“n”指首要推进居民区建设的团队，比如，花友会、女红坊、益家园等；“x”指其他自娱自乐的团队，比如棋友会、舞蹈队等。

各个团队都有各自的衣服，这也代表了团队的形象。团队建设越来越多是培养自信心，大家需要得到肯定。比如花友会拿到了很多荣誉，还有奖金，他们可以自己支配，当然大多数还是继续投入小区建设中。居民的智慧，居民对社区的热爱，不可低估，通过这些团队建设，大家更加热爱自己的社区。

其实，开好“三会”很重要。三会包括：事前听证会、事中协调会和事后评议会。听证会开多了，协调会就会少。对志愿者团队，“评议会”非常重要，可以对他们的活动进行评分和表彰。

中大居民区的三会记录

我这样总结：三会开起来，居民动起来，资源用起来，成效亮出来。

3）业务员

作为业务员，不能放弃任何一个推进社区建设的机会。

首先，通过议事、众筹、参与等方法，发掘社区内部资源。其次，链接外部资源，首要来自街道政府和共建单位。目前，中大居民区有14家共建单位，为居民提供各种服务项目。

但我们也要想，居民区有什么能回馈别人？比如，公司有的是社会责任，有的是宣传产品服务。作为业务员，居委会要判断共建单位的资质，会不会影响居民的好处。

中大苑的墙绘作品中感谢的共建单位

4）ceo

ceo是居民区的顶层设计者，要统筹协调好各项从业，实现多元共治。ceo要有三头六臂，我常常说：“走起来像蜈蚣，做起来像千手观音。”

在居委会内部，ceo要建设队伍，培养后备干部。现在要求全岗通，我设计了一个“ab角”机制，就是各个社工都有两个角色，以防一个体不在，就没人管。首要是深入培养社工精通各项条线业务，慢慢从全岗通向治理通方向快速发展。

中大居委从业例会

社区从业关注三大民生，先雪中送炭，再锦上添花。ceo拿到各种红头文件，要消化、破解，把宏观文案吃透，在微观的居民区里落实。所以，居民区书记情商要大于智商，悟性非常重要，悟居民的诉求，悟领导的指导思想。

我总结了一个领导力的金字塔：领导肯定会带来执行力，班子团结会带来战斗力，居民认可会带来聚集力。

不要害怕繁重的任务从业指标，其实可以融合到一起做。但做法非常重要。

怎么获得上级政府及共建单位的资源？

现在中大苑经常有接待任务，领导参观会带来压力，也会带来契机。作为业务员，就不要放过任何机会。比如，领导来视察，看到推广栏不整齐，我就趁机问，能不能改造一下，费用也不高。

给街道写申请，也有妙招。通常的申请就是一张纸，盖个章，交上去。我写申请要三张纸，除了那一张申请文案，还要附上一张彩打的设计效果图，一张预算详单表，效果图和预算表都是做项目的第三方单位提供。

领导也很忙，有些文案文案上体现不出来的，要帮他节省时间，让领导清楚我们要做什么。所以，我的申请很少被驳回。我的各种申请，还有个专门的文件夹。街道有十几个委办局，还有不同的职能部门。要根据不同的项目跟不同的部门申请，不要就找一个部门。

我刚来中大社区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彩色打印机。我就说，小财不出，大财不入。

现在，领导来参观中大苑，老百姓都会说，感谢政府的资源。其实，政府在中大苑投入的钱并不多。我任职以来，除了综合整修的大项目，政府的投入累积起来还不到60万。

钱，是个双刃剑。我是这样理解的：没钱做不了事，但钱多了未必能做好事。如果用钱来强推，往往会留下一点隐患。

我还有一个资源清单的文件夹，提供一点政府下沉资源服务中没有的项目，由其他共建单位来提供。

中大居委的资源清单

有的共建单位与我们有直接的联系，有的是间接的联系，也有的是自己找过来的。共建单位的支持也分不同类型。有的提供资金，比如金桥市政支持了10万建设中心绿地；有的提供物料，比如立邦漆赞助了近4万元的漆用于墙绘，现在还没用完；也有的提供人力，比如浦东新区武警十支队帮忙挖运绿地下面的建筑垃圾；还有的提供技术，有个爱心发屋，各个月来社区做一次免费服务。

这些共建单位也获得了利益。共建单位之间也开始有项目往来，因为社区成为了一个展示平台。比如，给我们画墙绘的团队，现在接单很多，还有上海以外的顾客。

怎么与居民信息表达？

大多数人说，社区缺人、缺钱、缺资源。其实错了。社区里各个人都是制造者，也是客户。居委会只需提供一点资源，居民就可以靠自己的能力和智慧，满足自己的诉求。关键在于，怎么与居民信息表达。

比如，不要跟老百姓讲“园林创建”，老百姓觉得跟我没有关系。可以换个讲法：我们要借园林创建的资金把小区改好。这样子老百姓就懂了，也就愿意参与了。中大苑的四合园首要就是靠园林创建的资金完成的。

所以，我跟居民讲：我们不要怕创建，要盼创建。

再比如，上海每个小区都在推垃圾分类。我听说，有的小区被居民一句话怼回去：小区都这么脏，还分什么类啊？

但在中大苑，我这样给居民讲：小区弄得这么好，你都分类分不好？

我们花了3个月，进行垃圾分类的推广。我们不发垃圾桶，先给居民培训，进行分类测试，分类对了，再给发垃圾桶。我们要让居民会分类了，再发垃圾桶作为奖励。说实话，发的垃圾桶质量也通常，有些居民还嫌弃有味道。所以，要换一种思路，让居民凭自己的能力得到垃圾桶，而不是一个强制发。

还有垃圾定投点的位置。我们的方法也不太一样。我有时做事件不太按常理出牌，但我要把这个问题想透彻。

中大苑的垃圾投放点

中大苑的垃圾定投点为什么要放在墙绘对面。有居民讲，垃圾见不得人，如何不放在角落里？

如果我不想有担当，放在角落里就可以。放在显眼的地方，就是倒逼物业，倒逼居委会的从业人员，在垃圾分类上，只能往前不能往后。其实，放在角落里就少了监督作用，可能变得更脏，最后还是要我们来解决。

现在的垃圾箱房位置，除了方便居民采用，也是想趁机改造一下旁边的车库。如果自己改造，要业委会自己出资30%。正好借助垃圾箱房改造的机会，把车库的小房子改造成志愿者休息驿站，兼做车库的门房。这样就替居民省了一笔钱，又改善了环境面貌。

中大苑垃圾箱房内贴瓷砖，安装喷淋设施

我还要求，垃圾箱房里贴瓷砖，清理方便。很多工程都是看外面，但我更看重里面。通常在做事件之前，我都在脑子里把各种细节想一遍。所以，做完之后问题就比较少。

浦兴路街道党工委周秀华书记讲，垃圾分类做不好，就是社区自治没做好。

正巧，花友会的李会长也跟我讲：我想通了，为什么我们垃圾分类做得好，因为我们有很多自治团队。

我一直跟居民讲，求人不如求己。其实，居民区也可以有创收。比如，“我们的小森林”里种了很多鸢尾，可以卖鸢尾根，7毛一个；我也在关注加装电梯，我觉得，加装电梯有助于处理社区的养老问题，而不光是出行方便；还有潮汐式停车。

中大苑的舒心亭

中大苑的四合园有个“舒心亭”。我经常会去那边听居民聊什么，因为有时候过于自信就会自我膨胀，所以要有清醒的认知，这样才能治理好社区。

后记

“我跟我儿子说，要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专业。喜欢这个事件最重要。”

7月下旬的一个从业日，李秀勤急匆匆赶往浦兴路街道开会。在路上，她对澎湃信息记者说到，儿子最近填报高考志愿，但成绩不太理想。

居委会的这份从业，让李秀勤很有成就感。不过因为从业太忙，她也对儿子有些愧疚。

李秀勤说，社区从业比公司累多了，居民区书记是小巷总理，什么都要会。在担任荷五居民区主任助理期间，她患了一场大病，切除了五分之四的胃。

“有了第二次生命后，我觉得自己要活出价值。我也可以在家吃低保，但那样就成了社会的负担。我更想自己养活自己，多做些事件。”

李秀勤觉得，自己只是按照职业操守做了本职从业，没想到成了典型和标杆。

“不要把自己当领导，领导意味着责任和担当。”

李秀勤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她还说，老百姓很实在，你给他看得到摸得着的实惠，他就会跟着你走。

她坦言，非常感谢居民志愿者的从业。而居民们也担心李秀勤的身体，还会来居委会给她送饭吃。实际上，为了完成各项从业任务，李秀勤一直把病假往后拖。

“现在我每年都打麻药，对记忆力有破坏，有时候会把两个居民区的居民混在一起，但大部分的骨干不会记混。”

澎湃信息在跟拍中大居委会的几天中，见证了居委会从业的繁杂。每到下午，就能听出李秀勤声音里的气力不足。

但她表示，上班时再累也要精神百倍，要让居委会团队的其他人有安全感。她还打算，今年总结会的时候，邀请居委会其他社工的家属来，感谢他们对社工从业的支持。

跟随李秀勤从业的不少社工，后来都升迁了。但已超过45岁的李秀勤不再有上升机会。她希望把经验传授给越来越多年轻社工，包括从外地来跟岗学习的社工。

从无锡来学习的党建办公务员梅志强表示，从李秀勤身上能学到很多，但那些经验能带回无锡，他还不明确，毕竟很多制度不同。

8月7日下午5点，中大苑停电了，居委会给电力企业打电话，但迟迟没人来修。终于休上病假的李秀勤，就遥控指挥居委会从业。她联系街道领导，见问题一直没处理，又开车从周浦的家中赶去中大苑。当她10点多到中大苑时，仍有几幢楼没通电。最后通过街道领导汇报到区里，区级领导与电力企业协调，终于在停电6个多小时后，小区所有恢复电力供应。

“从停电这个事件，你可以看到居委会的地位有多低。”中大居委会的社工昌盛有些无奈地说。

社区更新注意团第三场活动海报，具体文案请扫描图中二维码，或点击报名链接。

关于“社区更新注意团”

澎湃信息市政厅栏目发起的“社区更新注意团”，希望把积极从事社区更新实践，想要一起完整社区的人们集合起来，一起注意，一起漫步，一起讨论。“社区更新注意团”将对上海五个不同类型的社区更新实践深入考察；关联实践者将以“城市漫步”的形式，分享在地经验，并与关注社区议题的越来越多人，在 “空间正义”与“社区赋权”的框架之下，共同探讨社区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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